第6章 夜战 队伍有些混乱,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按照命令熄灭了火把,训练团的学员和他们的侍从更是茫然,有的马车停在了原地,有的马车在费劲的掉头,许多马车上的火把和马灯还没有灭掉。约瑟夫在队伍两头来回奔跑着,大喊道:“熄灭所有灯火,把防冻膏涂在身上,往北撤退。”
不少学员一路上已经被颠簸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原指望能够休息了,结果却听到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几个脾气暴躁的学员冲出了马车,举着火把围住了克伦,“克伦,怎么回事?你疯了吗?你是故意要折腾我们吗?”
克伦没有给他们一个字的回答,他直接抽出了佩刀,架在一个已经快要把嘴凑在他脸上的学员脖子上,一字一顿的说道:“马上熄灭火把,原路返回,否则,军法从事。”
那个学员只觉得脖子上一疼,锋利的刀锋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冰冷的武器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着克伦眼中如野狼一般凶狠的神色,保持着嘴巴大张的姿势僵在了原地。克伦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马上。”
在被克伦以雷霆手段压制以后,队伍终于开始朝北方进发。克伦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这是一种直觉,仿佛周围的黑暗森林里有无数露出锋利牙齿的猛兽在游荡,他似乎听见它们厚厚的肉垫踩断枯枝发出的轻响,却不知道它们在哪里?不知道会在哪一刻它们从黑暗里猛的扑出,收割自己的生命。
伊林骑马赶到克伦身边,“上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黑暗中伊林淡绿色的眼睛依然明亮,象两块澄净的绿色宝石,克伦看着他的眼睛,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伊林,也许你真的不应该来到这里。”
“什么?”伊林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迷惑。克伦没有解释,他拿出防冻油膏递给伊林,“把油膏涂在身上,待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停,往北跑,记得紧紧跟住这股气味,那是我们的士兵。”伊林被他话里的意味弄得有些不安,他迟疑的问道:“上尉,到底……”
伊林的话被一声尖锐的响箭声打断,大家停下了脚步,惊疑地回头望着南方。很快,远处传来了沉闷的低鸣,仿佛一群巨人正推着巨石在荒原上奔跑。和学员们脸上的茫然不同,士兵们都变了脸色,只有骑兵团的士兵听得出来,这是大队骑兵冲锋的马蹄声。
加里、约瑟夫和另一个中队长巴库特冲到了克伦身边,巴库特急促的说道:“头,听声音有两队骑兵,人数都在千人左右,其中一支离我们不到三里。”克伦点了点头,巴库特是北方集团军退下来的老兵,他相信他的判断。
“来不及撤退了,三里的距离对冲锋中的骑兵来说只不过是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必须要有阻击部队。”克伦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抬起头快速的说道:“加里、约瑟夫,带领第一、第二中队掩护训练团向北撤退,记得熄灭所有灯火,放弃马车。巴库特,带领第三中队和我一起阻击敌人。”看到加里和约瑟夫还在迟疑,他低吼了一声:“立刻执行。”
“是。”两个人知道再不能有片刻的犹豫,他们向克伦敬了个礼,在马上短促的拥抱了一下巴库特,轻声说道:“保重。”
“等等,”克伦叫住了两人,“保护好伊林,让他跟在你们身边。”说完,他猛的用剑身狠狠的在伊林的马臀上抽了一记,在伊林的惊呼声中,他的马已经蹿了出去。
三中队的骑兵很快集结完成,巴库特给他们的命令很简单:有敌人,挡住他们。骑兵们在左手上套好了格里芬骑兵弩,这是近卫军最近才配备的一种连射弩。克伦检查了一下保存火种的火筒,握了握马刀的刀柄,手心里已经都是冰凉的冷汗,一百五十人对两千人,怎么看都像是必死的局面。
对方的骑兵部队越来越近,坐在马上也能感到大地传来的震动,一线黑色怒潮的轮廓已经从黑夜中涌了出来,战马开始烦躁不安。克伦身边的一个士兵牙齿不停的发出格格的声音,在如雷的马蹄声中仍然那么清晰。克伦看了一眼这个士兵,士兵的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但是脸上依稀有着两条明亮的痕迹,他竟是哭了。
看到克伦看过来,士兵连忙抹了抹脸,挺直了胸膛,用仍然颤抖的声音说道:“头,准备好了。”克伦笑了笑,他轻声说道:“别怕。”敌人来得太快,他来不及做战场动员,来不及让士兵们留下遗书,他甚至来不及问问这个士兵为什么哭泣,为了年老的父母,还是远方翘首企盼的恋人,他只能抽出长刀,振臂高呼:“为了罗汉!”“为了罗汉!”一百五十柄长刀伸向空中,刀尖的微芒在黑暗中明灭,如同一片黯淡的星光。
罗汉骑兵开始加速,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排成严密的锋矢冲击阵型,士兵排列得如此紧密,以致他们伸手几乎可以摸到旁边的战友。这甚至已经违反了骑兵冲锋的操典,高速奔跑中的战马一旦发生碰撞,后果只能是骑兵被后面的滚滚铁蹄踩成肉酱。这时候近卫军长年累月的反复操练终于起了作用,骑兵们在高速奔驰中小心翼翼的调整着战马的步伐和节奏,在冲出一百米以后整个队伍的步调已经逐渐协调一致,整齐的马蹄声如同巨锤在敲击地面,发出令人心脏战栗的巨大回响。
华斯曼塔夫下达的命令是追击搜索,在他的想法里这支数百人的罗汉骑兵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敌人的掉头撤退也说明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马上逃跑。哥特骑兵排成了稀疏的散兵线,没有人预料到迎接他们的居然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黑暗里他们根本看不清敌人有多少人,在往哪里冲击,只听见战鼓般的马蹄声正在轰鸣着迅速接近,仿佛有数千骑兵部队正在狂飙突进。最大的恐惧来自于未知,冲在最前面的哥特骑兵纷纷放慢了速度,后面的士兵却一头撞了上来,哥特人的队伍顿时出现了混乱。
罗汉骑兵的反冲锋来得很快,混乱中的哥特士兵只来得及向黑暗里毫无目标的射出了几支箭,就迎来了暴雨般的回礼。格里芬骑兵弩恐怖的机簧弹力可以一次射出三支弩箭,哥特士兵的惨叫在密集而尖锐的箭啸中显得支离破碎,紧接着就在罗汉人轰鸣的马蹄声中消失。
像一把锋利的钢刀划开破布,罗汉骑兵轻而易举的撕开了哥特人稀疏的阵线。马刀的闪光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无数的长刀互相碰撞出点点火星,哥特士兵在黑暗中惊恐的胡乱四处砍杀,不少人中了同伴的刀,在惨呼中坠下地面,被交错的马蹄活活踩死。
罗汉骑兵毫不停留地继续突进,哥特人没有组织的小规模抵抗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阻碍,只是片刻,他们就干净利落的把敌人切割成了两半。黑暗中一点橘黄色的光芒忽然在罗汉骑兵的前面亮起,在空中划出了几道明亮的轨迹后,又迅速消失了。罗汉骑兵没有减速,在荒原上整齐地向左方划出一个半圆,又一头从后方冲进了哥特人的右翼。
突然从背后来的攻击给哥特骑兵带来了更大的恐惧和混乱,挡在攻击路径上的人被罗汉骑兵无情地碾得粉碎,更多的人开始本能地逃开那片区域,混乱如同荡漾的涟漪开始迅速朝着周围蔓延。一个还算清醒的哥特军官大叫道:“不要乱,点起火把,保持阵型。”这个正确的命令在受伤士兵的号叫和战马的悲嘶中根本没有传出多远。
在几个士兵的保护和遮挡下,这个军官终于艰难的点燃了火把,他举起火把正要高呼,就看到前方的士兵如波浪一样向两边分开,一队黑色的骑兵从黑暗中猛的冲出,手中的马刀反射着火把的光芒,仿佛黑夜中跳动的闪电。军官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道雪亮的闪电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我不应该点亮火把。”这是哥特军官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
罗汉骑兵再次穿透了哥特人的队列,橘黄色的光芒又闪动了几下,黑色的旋风又一次斜着冲入了哥特人一团沸粥般混乱的队伍。这一击彻底粉碎了哥特士兵残留不多的勇气,黑暗中他们不知道到底有几支部队在攻击他们,再彪悍的士兵也不愿意在黑暗里糊里糊涂的被人砍掉脑袋。几个哥特士兵大叫道:“快跑啊,我们被罗汉大部队伏击了,快逃命啊。”
恐惧是一种最容易传播的情绪,这一声叫喊瞬间就引发了哥特人雪崩式的溃败。反正在黑暗里看不清是谁在喊,也不用担心回去受军法处置,哥特士兵一个个像比赛谁的嗓门大一样的大叫着,仿佛这场黑暗里的大合唱能给他们带来莫名的安全感。
第二支哥特骑兵在这时赶到了战场,可是他们迎头就撞上了潮水般的溃兵,阵型立刻就被冲散了。一片茫然的士兵听到前方整齐的大喊,“罗汉人来了,有好几万,快逃命啊。”第二支队伍的骑兵迅速调转了马头,“无可奈何”地被溃军裹挟着撤退。
罗汉骑兵还在后面一路追着逃兵砍杀,一向彪悍勇猛,悍不畏死的哥特骑兵已经被吓破了胆,失去了勇气的恶狼其实和一头绵羊也没有什么区别。罗汉骑兵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和反击,几个士兵甚至前突到哥特人的队伍里去砍杀,后面的哥特士兵远远绕过正在被屠杀的同伴,连看也不看一眼,毫不迟疑地向前逃去。
这场追击与屠杀持续了一刻钟,直到黑夜里橘黄色的光点再次挥舞,罗汉士兵才拉住几乎快脱力的战马停了下来。克伦把马刀凑到发出火光的火筒口看了看,上面已经出现了几个细细的缺口,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对旁边叫道:“巴库特,来根烟。”
巴库特从包里掏出两根皱巴巴的烟卷,他的脸上和身上满是粘稠的鲜血,连烟卷也被鲜血浸透了一半。他在火筒上点着了烟,分给克伦一支,“下面怎么办?头,我们追上去再砍几个哥特人吗?”他的眼睛激动得闪闪发亮,好像禁欲多年的色狼看见大群赤裸的美女,克伦忽然觉得这个比喻非常恰当,自从巴库特离开北方集团军,估计好几年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和哥特人干过仗了。他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蹿进肺里,他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追,咳,追什么追,马上给我逃命,咳咳,去找大部队。”
二三六年冬天的这个夜晚,哥特帝国雪狼师团的师团长华斯曼塔夫第一次在罗汉人面前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在向大本营提交的战斗报告中他写道:“由于我的轻敌和傲慢,我军在极度疲劳的情况下,以错误的阵型进行追击,并没有预见到敌人展开反击的可能。此次战斗我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出击,却遭遇到令人羞耻的惨败,对于这个结果,我本人要承担最主要的责任,请大本营对我进行惩处。此次战斗中罗汉军队装备了一种新式的连射骑兵弩,给我军造成了很大伤亡,此种武器在以往的交战记录中从未出现,请予以高度重视。此外,敌人的指挥官在夜战中使用了一种未知的光源进行战斗指挥,使敌人的骑兵部队在夜晚保持了行动的一致。这种方法非常值得借鉴,建议在全军进行试验推广,将极大提高我军的夜战能力。”
华斯曼塔夫无疑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在后来的战斗中,雪狼师团变得更加谨慎和狡猾,像真正的雪狼一样,他们从来不上圈套的谨慎和飘忽不定的行军轨迹让罗汉的指挥官伤透了脑筋,华斯曼塔夫本人也被冠以一个似褒似贬的外号:哥特之狐。但是直到他和雪狼师团在巴尔克城全军覆没,他也不知道在二三六年的那个夜晚,他本来有机会扼杀一个人:克伦.尚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