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陷落 如果有人可以在晴朗的天气爬上德尔加山脉被万年坚冰覆盖的主峰德尔加托克，他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德尔加山脉，这条大陆上最长也是最雄伟险峻的山系如同巨兽突出的脊骨一样把大地分成了南北两半，无数稍小一些的山系像苍白的肋骨向南北两个方向延伸，在白色的岩石山脉之间，刀劈斧凿般的深深峡谷和微微起伏的灰黄色砂质荒原交错纵横，仿佛巨兽身上满布皱褶的粗糙皮肤。

在上千年前占据这片土地的胡特族的语言中，“德尔加”这个词的含义就是巨兽墓地，只是在千年后的今天，很多地方已经被人们赋予了新的名字，比如在南方有一片被两条白色山脉包围的纺锤形的狭长地带，现在的名字是白铁荒原，在纺锤形的两端，伫立着两座要塞，叫做北石要塞和拉克斯堡。

在拉克斯堡的南方，地势陡然降低，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巨大盆地---达兰盆地，离开了被诅咒的巨兽墓地，造物主慷慨的把生机和富饶赏赐给了这片土地。德尔加山脉挡住了北方大草原上吹来的寒风，库西河带着充沛的雪山融水从盆地北部边缘的地下奔涌而出，造就了大量易于灌溉的肥沃农田。

位于达兰盆地的三个行省虽然面积只占整个罗汉帝国的不到六分之一，却提供了整个帝国将近三分之一的粮食产量，是帝国最重要的产粮区之一，同时也是拥有广阔贫瘠国土的哥特帝国最想夺取的地区。

在两个国家间长达一百五十年的交战历史中，围绕达兰盆地的争夺，双方爆发的大小战役不计其数。直到七十年前罗汉帝国不世出的名将毕尔达斯在可顿河谷会战中彻底击败了哥特帝国的主力，将哥特人赶到了德尔加山脉以北，才终结了达兰盆地的百年战争。

为了防范并不死心的哥特人，罗汉帝国花费巨大的代价在白铁荒原的两头建造了北石要塞和拉克斯堡，在荒原和达兰盆地部署了北方边防军五个军和北方集团军两个兵团，共计二十余万的庞大兵力。而哥特人也在德尔加山脉北方的费隆湖附近设置了南方大本营，所属十五个师团，陈兵二十万，时刻觊觎着南方肥沃的土地。

拉克斯堡，作为白铁荒原双子星要塞中的一座，和北石要塞有着完全一样的设计。灰白色的花岗岩城墙上每隔五十米都有一个前突的菱状副墙，上面耸立着圆形的箭塔。两个箭塔间的城墙正面呈圆弧形向外微微凸起，这种奇特的设计不仅保证了城墙上可以站立更多的守军，也有效地增强了城墙对投石机的防御力。

无论敌人从哪里进攻，他们的侧面和背后都将承受箭塔和侧面城墙上的弓箭攻击。在城墙上还有着纵横密布的矛孔、推杆洞和城防弩口，敌人不仅要承受上方的攻击，还要提防城墙上的偷袭，这样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城，是任何敌人都不愿意触碰的战争怪兽。

麦肯上尉不停的用手巾擦着通红的鼻头，头一阵阵的发晕，感冒的滋味还真不好受。现在已经是深夜，冰凉的夜风从门洞的缝隙灌了进来，他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低声咒骂了一声，把身体往火堆又靠近一些。

他从胸口掏出一副画像，上面的小女孩绽放着甜蜜的笑容，要价十个银币的画师技术不错，这可是他一个月的军饷。在跳动的火光下小女孩的大眼睛眼波流转，仿佛正在轻轻诉说。麦肯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是他的小天使艾米丽的生日，自从自己的妻子去世后，这就是他人生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他多想陪她一起度过十岁的生日，但是今年冬天他得留守拉克斯堡。他用嘴轻轻的在画上亲了一下，轻声说道：“等着爸爸，宝贝，再过两个月爸爸就能回家了。”

“长官，”一个士兵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您最好来看一下，北石要塞来人了，想要进城。”士兵带进来的冷风让麦肯又打了个哆嗦，他很不高兴有人来打扰自己和女儿的独处时间，哪怕只是一张画像。

“北石要塞的人，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才到这里，他们不知道城门晚上要关闭吗？”麦肯嘟囔了一句，披上一件厚厚的毛毯走了出去，尽管很不想走到寒风呼啸的城头，但是作为今晚城防守备的主官，他还是得去看看。

城下的队伍里打着三四个火把，麦肯只看见有二三十个骑兵隐隐绰绰的身影。他清了清嗓子冲城下叫道：“你们是哪支部队的？有什么事？”

城下一个声音回道：“我是北石要塞第三军第一师的埃米林.罗扎克少尉，奉斯塔尔.科曼将军的命令，有紧急情报要交给萨穆特将军，军情紧急，麻烦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沙巴尔.萨穆特将军是边防第一军的指挥官，他在十天前已经率领第一军的主力前往普鲁城休整。麦肯心想萨穆特将军正在普鲁城温暖的被窝里睡觉，说不定还搂着他年轻貌美的小妾。

他朝下面喊道：“将军不在城中，拉克斯堡的城门在日落之后必须关闭，这个规矩大家都知道，抱歉了，我不能打开城门，你们只能在城外等待一下，明天一早我就会下令开门。”

麦肯的话引来了城下一片嘈杂的喧哗，“他妈的，老子们在北石要塞天天刮风吃土，打仗有我们的份，发军饷没我们的份，回后方享福也没我们的份，现在讲规矩又有我们的份了。”“我们拼死拼活的赶了两天夜路，腿上的皮都磨掉一层，长官，看来我们也太着急了，军情再紧急也得按照规矩来。”也有人在冷嘲热讽。

“闭嘴！第三军的规矩都忘了吗？”埃米林回头大吼道。等到骑兵们恢复了安静，他抬头对着麦肯喊道：“长官，规矩我们当然都知道，只是这次确实是有紧急军情，否则谁愿意在这种鬼天气赶路，您也知道，荒原晚上的温度能把人冻成冰坨。”他的目力很好，他看见麦肯的脸在火光下露出犹豫的神色，赶忙趁热打铁接着说道：“长官，我们已经连续赶了两天的路，天气又冷，有几个兄弟已经病倒了，这种天气如果不让他们进城休息一下，是会要命的。我知道您也为难，这样吧，我的士兵只要在城门洞里避避风，能喝上口热水也就行了，至于公文就请您转呈上级。”

麦肯上尉很为难，第三军的士兵虽然说话刺耳，却也是实情，这几年都是北石要塞在最前线抵挡着哥特人的进攻，他们有怨气也是很正常的。麦肯自己也是从一个小兵一步步慢慢爬上来的，知道当兵的辛苦。况且这个军官姿态放得很低，说的理由也合情合理，他自己今天也生着病，如果也像他们一样在城外吹一夜的风，他可以肯定明天早上自己是爬不起来了。

不让他们进城，似乎有点太不近情理。“算了，再过两个月就退役了，不用这么死板。”麦肯考虑了一会，心里打定了主意。还有一个原因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军官的名字和女儿艾米丽听起来很像，让他下意识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在绞盘的吱嘎声中，拉克斯堡高达四米的包着厚重铁甲的城门缓缓打开，埃米林.罗扎克带领着手下慢慢经过正在操作绞盘的四个士兵，他压抑住越跳越快的心脏，悄悄的向身后做了一个手势，这里是必须要控制的部分。

在他的前面，一个军官带着两个士兵正快步走来，除此之外，城门甬道里的士兵不超过十个人，“好机会！”埃米林的手握紧了掩在披风里的短剑。

“少尉，抱歉今晚只能让你们在城门的值守房间里委屈一下，我已经叫人去准备热水。”走过来的军官大声说道。这是刚才在城头和他对话的那个军官，埃米林跳下马，堆出满脸的笑容，也快步向前迎去，“您太客气了，已经非常好了。”

麦肯有点疑惑的问道：“是什么样的紧急军情？科曼将军难道不知道萨穆特将军已经率军南下休整了吗？”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面前的埃米林却越走越快，几乎是要奔跑起来。

“站住！”麦肯伸手去拔自己腰间的佩剑，但是埃米林已经如旋风般的扑到了他的怀里。“扑哧……”锋利的短剑刺入肉体的闷响在狭长的甬道里回荡出怪异的回音。麦肯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插入胸腹的短剑，埃米林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我真的不知道，长官。不过谢谢您为我们打开了拉克斯堡的大门。”

狠狠的一脚把垂死的军官踢开，埃米林挥剑格挡开一个罗汉士兵的武器，大叫道：“动手。”手下的士兵已经如狼群般的扑向了绞盘处和城门里的罗汉士兵。一个士兵在城门口挥舞起手里的火把，他们的人早已趁着夜晚潜伏在不远处的荒原上。

反应过来的罗汉士兵开始从城墙上冲下来，但是狭窄的城门甬道只能让最前面的十几个士兵参加厮杀，随着埃米林来的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勇猛死士，一时间罗汉士兵反而被悍不畏死的敌人杀得连连后退，更别提夺回城门的控制权。

刀剑交击的清脆回音、双方士兵的疯狂嘶吼在门洞里震荡，脚下的花岗岩地面不停的迎来一具具温热的尸体和腥甜的鲜血，在寂寞等待了数十年之后，拉克斯堡城门里饥渴的土地终于得到了鲜血的滋润，暗红色的溪流渗入花岗石间的缝隙，发出了泊泊的声响，仿佛大地正在享用美味的贡品。

随着赶来的罗汉士兵越来越多，埃米林身边的同伴已经越来越少，但是他们仍然死守住门口的绞盘，在罗汉士兵的围攻中疯狂抵抗。只要再过一分钟，罗汉士兵就能重新夺回城门，但是瞬间从城门涌入的敌人彻底粉碎了罗汉人的抵抗。穿着绛红色军服的哥特士兵如决堤的洪水席卷过整个甬道，然后在出口处分成几条粗壮的支流，向拉克斯堡城里奔腾而去。

埃米林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虚脱地靠在墙壁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紧张现在同时放松，让他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愿动。突然，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微弱的呻吟，那个被他一剑捅进胸膛的罗汉军官在地上的血污里艰难地往前爬行，好像是要抓取地上的武器。埃米林走过去，用厚重的军靴踩在军官的手上，狠狠的碾压了几下。

重伤垂死的罗汉军官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连挣扎都没有，只是在血泊里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颅死去了。埃米林没有注意到这个军官并不是要去拿起武器，而是想去触摸自己脚边一张已经被鲜血浸透的画像，他转身走开，军靴碾碎了画像上小姑娘的脸庞。

二三六年十二月十五日深夜，双子星要塞之一、从未曾被哥特人占领的奇迹要塞，拉克斯堡，陷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