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离瞪大了眼睛,已经从墨留的话中得到了一个惊天消息。边城竟然要易主?这里可是朝廷分封给因为王侯的封地,相当于国中之国的概念,怎能随意更换领主?墨留面前的“金人”傀儡发出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响声,引得男孩眉头微皱,一分神,就听周离又开口问道:“牧边侯的情况真的这么糟糕?难道是今天与你一战真的损耗寿元了?”
墨留本来已经在心中暗叫不好,听见周离问得是这样一个问题,却又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周离一而再再而三地问问题,也是有些惹恼了他,便摆了个恶狠狠的表情,道:“我不是说了嘛!你少问问题!该告诉你的,我会告诉你的!你面前的那个‘金人’就算品秩再高,也遮掩不住多少东西的。我本来是想把那个‘金人’送给你,让你在边城少惹些注意的。你现在要是再多嘴,弄坏了它,我就再打出你几口精血。”
周离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心里倒是安定了下来。看来墨留确实对自己并无恶意,今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另有隐情。用眼神示意坐在对面的男孩继续说,周离开始全神贯注地听。
“牧边侯的事情,你不要多问了。他杀了墨离,今日又纵容明月杀了我墨家一百二十六人,此事已然不能善了。上面那些总搞弯弯绕绕的大人物们决定要以此为由头做掉牧边侯。”
又是一声细微却又清脆的碎裂声,墨留面前的傀儡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男孩又是一皱眉,表情之中满是厌恶,道:“这件腌臜事,可真的是太恶心了,没想到天条的监视这么严格,看来说完关于牧边侯的事情,这个‘金人’就该报废掉了。所以你一定别问问题,争取让我可以多说一些。‘金人’这东西造价太过高昂了,我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备用。”
周离连连点头,乖巧得如小鸡啄米。
“牧边侯一定会死,但他的死只是一场大戏的开幕预热罢了。这场戏的意图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这场大戏的角儿,规格之高简直超乎想象。就算是王侯也只是可有可无的龙套,诸家圣人说不定也会有几位被天条抹杀。我墨家庙堂一脉,靠着墨离以及今日的这些牺牲,先行自保,算是抢了个看戏的位置。至于将来会被派来杀掉牧边侯的人,我推测应该是九家之中除了儒家和我墨家之外,剩下的七家之一。纵横家都很滑头,应该会选择继续观望。名家和杂家本身就是后来凑数入的九家之列,现在还不知道立场,应该不会选择做出头鸟。农家算是最不会受到波及的一家,应该不会选择乱趟浑水。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兵家与法家,这两家在十二武侯之中占了六席,做这件脏活儿的应该就是他们两家之人。至于阴阳家,现在就剩下衍国公一人,你算上半个,应该是掺和不到这件事情当中的。但你似乎是这场戏的一个重要配角,说不定衍国公还可能盘算着让你做这件事。”
傀儡的碎裂之声连连响起,大半身子已经完全开裂。墨留连忙手忙脚乱地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酒壶大小的瓶子,将瓶中的液体一股脑地浇在那快要完全碎裂的人偶之上。
既然知道那是传说中的墨家‘金人’,周离便知道它的材质是什么。那是一种名为“墨金”的材质,质地略软,类似黄金,不能用作武器。颜色漆黑,又不能作为饰品。更何况,用“墨金”做饰品,实在太过奢侈。这种金属产量极低,很难有人能够真正说清楚具体产自何处。其性质既单一又玄妙,就是亘古不变。顾名思义,虽然可以靠外力改变其形状,但天地伟力却根本不能为此种材质带来丝毫损耗,就连无往而不利的时光,也不能改变它分毫。
一旦被墨家以某种手段炼制之后,这种墨金制成的“金人”傀儡甚至可以吸收饱含元气之物来修复自身,恢复成炼制成的形状。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金人”傀儡是可以重复使用的,只是助其恢复的代价太过高昂。
墨留那瓶子里装的,应该便是他自身的精血,那血量极大,让周离看得眼皮直跳。看起来,足足该有墨留此刻一身精血的三倍有余了,也不知道他究竟积攒了多长时间。至少周离喷出那两口精血之后,光凭自身,至少需要休养半个月才能完全恢复过来。
精血被“墨金”缓缓吸收,周离和墨留谁也没有说话,一致保持沉默,静静地看着那“金人”渐渐恢复如新,墨留才松了口气,露出肉痛的神色,道:“这趟来边城,真是亏大了。这一瓶精血,我足足攒了二十年。”
周离敲了敲桌子,示意墨留抓紧时间说正经的。
墨留见周离竟然还敢催促自己,有些恼怒,却也没有多做计较,继续道:“牧边侯的事,就说到这儿吧。下面该说的,才是真正关于你的事。”
“一定不要相信衍国公。”墨留神色凝重。周离腾地站起身来,对墨留怒目而视,已然忍不住要开口。
黑衣男孩见周离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手指轻点,隔空就在周离身上戳出三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周离感受着身上正流下温热的液体,就是一愣,低头望向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又添新伤。那三处伤口的位置竟然还有些眼熟。
啊,周离想起来了,那正是自己在墨离身上留下的印记啊。
“吴伊猜的倒是没错,你果然是用了那半部《太离经》,现在不光有了五脏六腑,就连血也是温热的了。”墨留手中墨色翻涌,凭空抽出一柄细长剑器,正是周离之前缴获的“战利品”。
“你欠墨离的,我替他讨回来了。我下面说的,信不信由你。帮你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墨留将剑器轻轻放到桌上,冷声道:“阴阳家除了衍国公,就只剩你一人拥有他的道统。哪怕你之前用不了人族功法,但感应气机以及推演手法都是用阴阳家的方式,衍国公作为阴阳家圣人,很容易就能顺势推演到你的一举一动。三年前你发生了什么,具体内幕我并不清楚。不过自从你投入衍国公门下,我对你的同门也有所调查。所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你能从三年前的那件事中活着脱身,应该是必然的结果。衍国公对你的图谋究竟是什么,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唯一能够推断的就是他所图甚大,不然不会如此费心费力。合欢道是仙山布置的棋子,最主要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将你推离阴阳家,为此不惜花大代价更改天条,将合欢道的功法完全与阴阳家相斥。仙山在这场戏中的第一次亮相,就是以你为棋盘,与衍国公博弈。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争什么,但你修习一部分合欢道的东西用来遮掩衍国公的视线,对仙山绝对是有好处的,对你自身也是没坏处的。仙山之所以给你《太离经》,应该就是这个目的。”
“我给你的意见是,学一些合欢道的东西,然后尽早离开边城。最好能从明月手上弄到下半部《太离经》,这样你才能完完全全达到至人境,可以有一些自保的力量。本来我是最想杀明月狼王的那个人,但现在为了要见你,反而不能动他了。如果他死在我的手上,这件事就太过明显了,容易再次将我墨家拖进这趟浑水。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争点气,弄死那个该死的妖孽,也就当我今天没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跟你聊天了。”
周离已经为自己止了血,此刻大脑发昏,伸手扶住桌子,强撑着没有昏迷过去。虽然听见了墨留的话,却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记住我说的话吧,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得到验证。如果你感觉我给你的建议做起来太麻烦,你也可以选择随波逐流,接着过惫懒日子,短时间内,也没人会动你。不过,你如果做出了这种选择,那今后你我便形同陌路吧。”“砰”的一声,墨留面前的“金人”傀儡炸裂开来,化成墨色消失无踪。似是得到信号一般,周离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人事不知。
“一个人成了废物,就不配认识我墨留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照了进来,外面是碧空如洗,是个大晴天。墨留摸出一个黑色布套,轻轻罩在给周离的那尊人偶上面,塞进周离的怀中。
轻轻一招手,两个物件滴溜溜飞到墨留身边,化成两团墨色,消失不见。正是那“规器”与“矩器”。禁制刚一收起,就听楼梯上传来了细碎声响。来人是红绡,面色憔悴,看来在禁制之外一直守候到现在。
“你倒真是一片痴情啊。那就在十五岁之前踏入至人境吧,要不然,会有人说你老牛吃嫩草的。”墨留没有回头,语气是不冷不热。缓缓踱步,径自向晨光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