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腊月末,宫中又是最忙碌的时候。他看着那端着托盘的宫婢低着头,丝毫不看眼前,直冲冲地走了过来。孟七来不及闪开便被撞上了,那衣服散落了一地。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见那宫婢抬起头,居然一张熟悉的脸。
她很吃力地捡起地上的衣物,穿着那样少而破旧的衣服在这寒冬腊月里。落魄而凄凉,他看见她的手,那冻得发紫的手上布满冻疮,肿得胀了起来。
怪不得他那么久没有见到她,而她..却是在浣衣局洗衣服。到底发生了什么?孟七压下了满腔的疑问开口,却发现她好像听不见一样。想要关心一下她的近况,得来的回应却是冰冷的讥讽。
她聋了..她看起来糟糕透顶,但依然带着一身的棱角。孟七被她噎住了,但看到那只手时,有种冲动致使他一把拽过她的手腕。
他看得出来她应该是经历了什么变革,导致她凄凉的下场。她此刻的样子还是那个他从前认识的阿琪,但是..
....
他因为琏嫔的案子被降位副统领,实则却是有人利用此事在暗中整他。他负责把守栖霞宫,守护在孕中的旻嫔的安危。
而旻嫔..或者说阿琪。
她濒临精神失常的边缘的那最后的几个月里,成化帝每一次来,都是铁青着脸离去。之后王皇后、荀尚宫,甚至常德公主...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栖霞宫。
她在紫藤萝花架的后面,隔着一道花墙。他看到她的尖削的脸,面无血色,两眼乌青一天比一天憔悴。她的肚子大了起来,她走起路来也很慢很慢,她浑浑噩噩的样子,就像一个活死人,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生命的动体。
孟七目睹了阿琪一步步走向癫狂的全过程,她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脸上一片漠然。她握住那带着刺的蔷薇花枝,孟七开口道。
“娘娘,请小心。”
可她仿佛完全听不到,她的手掌被刺扎的鲜血淋漓,然后咧开嘴笑了。
后来,蔷薇花谢了,茂密的紫藤萝也日渐稀疏,最后只剩下了枯黄的藤蔓。
你可知道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亲人爱侣间生离死别的一刹那。
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世间美好骄傲独立,宛然怒放着的生命,一步步走向凋零和毁灭,一步步踏进永无止境的深渊...
你做不到,但你无能为力。
成化帝在殿中声嘶力竭地喊着太医,而后不久,太医到了。
“无论如何,都要给朕保住这个孩子!听到没有——”
“可是..皇上,旻嫔娘娘现在的情况...”
“朕不管,朕要的是皇嗣——记住了吗?”
大概过去了一天一夜。
那可怜的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婴,浑身青紫呼吸微弱。
更重要的是,太医遗憾的告诉成化帝。小公主由于先天不足,智力严重缺陷,天生呆傻。
孟七看见了那个孩子,没有一条胳膊的孩子,天生聋哑的孩子。她的人生将遭受的不幸远远超过她的母亲。
小公主五岁时,因一场高热而夭折。
此后的若干年里,孟七再也没有见过阿琪。
再也不会有一个挑着嘴角冷笑的女子,呛得孟七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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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还在午睡吗?”
“应该是刚刚起来,在书房呢。”丫鬟道。
青玉点了头,提着食盒穿过了亭子,书房便在那处庭院。
她捋了捋耳畔的碎发,又扶了扶头上的细花簪,整理了一番仪表,又调整着脸上的笑容。这才略带小心地敲门。
“老爷,我煮了粥..你饿了吗?”
青玉进屋之后,将食盒放下。只见那案上的男子,正调着颜料,那是天空一般的蓝。
“老爷这两日酒饮得多了,所以菜做得寡淡些。老爷?”
孟七提笔,神情专注。青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不再说话了。
那画上的女子一身蓝衣,诡色的面容是青玉从未见过妖异。
孟七盯着那画,半响摇头揉成了一团。
......
一转眼,在府上已经整整五年了。